“我饿了。”
这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，大伙儿刚从城市里回来，是个卡在下午茶和晚餐时间的尴尬时候。
我拉了拉鸿的手，小声地说：“我饿了。” 尤妮丝和茹芙在我们身后，讨论着不去跑步太浪费了这个下午。
“不如我们去附近的快餐店打包了食物再回去吧。”我提议。饥饿感像一滴墨水掉入水中，逐渐蔓延散开来。
茹芙指着手中的面包：“嗯，你们去吧？我已经买好面包准备当晚餐了。”尤妮丝则表示要去跑步。也对，吃了快餐再去跑步听起来不逻辑吧? 一旁的鸿也说着要去跑步。
我心里开始暗暗着急，但还是笑着附和过去了。“好吧，那我和鸿去一下。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坚持，说着就要他跟我一起走进快餐店。幸好，店里只有几座食客，柜台也只有数人。我们各排在两个柜台前，以便在轮到任何一方时，对方都可以直接一起点餐。我望向店外，尤妮丝、茹芙和睿琪三人站在店外，各自提着刚从城市商场买的物品。我耐心地观察着快餐店店员工作，试图把放在饥饿上的注意力解散。
他们输入客人的点餐，转过身用夹子把炸鸡放进纸盒里，为马铃薯泥淋上酱汁。我前方左边的妇女向其中一人要求可否不要鸡翼，那人掀开装好的纸盒，解释着里面有鸡腿、鸡胸，就是没有鸡翼。妇女满意而又尴尬地连说好。我还在等着。肚子里空空的，我清楚地感觉到。现在是下午时分，我想起午餐时大伙儿吃过、而我无福消受的猪肉沙爹，还有那碗份量少的可怜的冬粉。扣掉不能吃的猪肉丸，我只能吞掉少少的冬粉，及拼命地喝三色奶茶。
一进门时我们排在第二，员工们到此刻还没处理好刚刚排在前头的顾客们的餐点。我有些生气。刚生气的气马上又被内疚压了下来：大家都是认真工作服务顾客，责怪他们手脚慢有些过分。一会儿后，排在我前面的顾客终于离去。这时我才看见写着“柜台已关闭，请到下个柜台”字眼的牌子，直立立地在柜台上，原来的员工也不在了。
我纳闷。“那牌子是几时放下去？”我问鸿。为什么也不告知后方排队的顾客？店外，他们三人无聊地玩起手机。不想让他们干等着，可也没办法，我只好继续等着。这时候，鸿也有些不耐烦，在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。我有些无奈，这家伙每次都要这么口齿不清的吗？我问他说了些什么。他竟说没什么。这时我有些生气，累积的委屈一拥而上，脱口而出的是：“你每次都不正视我说饿!” 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是他脸上的轻描淡写，每次当我说饿时。刚刚也是我坚持来快餐店，不然他也不想来吧。我知道，我频密地喊饿的次数和他们惊讶的表情成正比。但是，我这个病他也不是不知道，为什么不可以了解我的饿？
他脸色有些不悦，平静地说：“下次你拿钱包去买你要吃的好了。” 这一句话对一般人来说并无不妥，然而我的脸色暗下来。无论是吃饭上课温书我们一直都是一起过的，自己拿钱去买吃的是什么意思？这时候的饥饿感越发强烈，我瞪着他提高了声量：“你让我自己去买?”
发脾气总是可以很好地掩饰我的失望。
没有看我，他淡淡地说：“下次，自己去买，要是你还觉得我不正视的话。”
这一次，一字一句我听得很清楚。就像锤子把石头敲碎，只是我的心不比石头坚强。
我不说话了，沉默地抗议。店员已经把我们的食物打包好，找着钱。他不止不重视我说饿，还无视我的生气。我低着头，希望他会说些话来安慰我、哄我，说自己说话太凶了什么都好。然而他依然若无其事地收好钱，拿好食物，就像他不曾说过那些话；也许他真的看不见我眼神中的受伤。饥饿在身体里肆虐，一寸一寸吞噬掉我强装的坚强，一层一层磨去我努力维持的理智——眼眶一阵温热，湿湿的。我想着一次好友宝镇在久久排队候后，被告知食物售光后的她气哭了。我想着我们事后不时笑着调侃她，而她总是说着没办法那时候太饿了。我想着我们一起看过的“TMJ: 病人家属亲友需知”，想着里头说的请对病人有耐心。我想着如果一个人的基本需求无法被满足，你还可以要求她什么？
自从有了这个病后，我就再也无力吃硬的、结实的食物，包括蔬菜、鸡肉、坚果，否则就是一阵痛。我无法很好地控制我的上下颚，不能张大嘴，不能咬。然后那天发现我已经习惯只张开一点点嘴巴，准确地咬字发音竟变得如此陌生。最坏的日子里，我剧烈头脑，恶心难受，张不开嘴，颈项肩膀痛。还有脸部变化，我从一开始的脸垂下右边，每天起床照镜子面对自己歪掉的半边脸，到现在的不再歪。因为两侧的脸都一并垂下，形成更长的脸型。我越来越消瘦，只因我无法正常摄取完整的营养，正餐只围绕在粥，鱼肉和鸡蛋。我顶多只能把送到嘴里的食物舌头压碎，再吞下。我每天都摸着突出来下巴，承受着不知道是否会恢复的心理压力。
现在，我面临更大的挑战——饥饿。为了让受损的肌肉修复、不再施压，我下定决心不再咬食物。我必须放弃一切的饭、面包、面、所有菜肴，对抗食物的诱惑、三餐只吃粥或液状食物。我决定让咬肌彻底休息，我想早日康复，回到正常的生活。结果我成功不破戒，却几乎被饥饿击垮。由于没有摄取固体食物，我可以夸张的每过一、两个小时就觉得饿。这种空空洞洞无法被填满的饿，阴魂不散地跟着我。那是一种空虚，仿佛可以感觉胃酸一阵一阵地被释放进胃里。我常常吃完了一碗粥，却没有饱的感觉。于是我选择喝一些比较浓的奶茶饮料，期望里头的糖分可以告诉我的身体该满足了。当下的感觉是，肚子因为灌满了奶茶而涨涨的，却也还觉得饿。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两种相反的感觉可以同时存在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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